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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疏狂老鬼(来自豆瓣)
来源:
https://www.douban.com/note/719381196/
小朋友下半年就要上幼儿园了,最近开始频繁失眠。
昨晚又翻来覆去睡不着,老公被我弄得也睡不好,问我怎么了。我在黑暗里忍不住笑出来:想到小兔崽子要上学了,我太激动了。等他上学了我第一件事儿就是大扫除,先把我的复古钢琴桌上那N个挖掘机贴纸撕下来,这事儿我忍了**年了……
老公建议:要不这个月就送去?听说他们办了个托班。
虽然提议很诱人,但我还是拒绝了,我觉得我得用点时间消化一下自己亢奋的情绪,如果送他去幼儿园第一天我就忍不住当场唱起《解放区的天》,估计以后母子也没得做了。
小朋友出生后我在家业已当了三年家庭主妇,虽说是个靠点外卖以及老公做家务勉力维持家庭的嬉皮主妇,但毕竟是亲手养活了一个**,对付三岁以前**的经验都够写本书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写本育儿书,第一句话一定是:首先,最好别生**。如果你非不听劝,咱们再来聊聊养育**相关事宜。而育儿首先要牢记的就是扔**和虐待**都是犯法的,再想扔都得忍到十八岁。
不过我其实很少写自己的**,一来是真没时间,二来万一我给他塑造的网络人设和他自己的预期不符,可能我老了氧气管就不保了。
十六出生以前我老公坚信自己会有个女儿——也可能是不愿面对现实,他还给自己假想中的女儿起了个小名,当然最后都没用上。因为我得了妊高症,十六提前一个月就被剖出来了,出生的时候只有四十四厘米,我做完手术后沉迷于阵痛麻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实在想不出什么高大上的小名儿,就干脆拿他的身高四四十六了。我觉得这名字挺好,拿数字当名字又有科幻味儿又有武侠味儿,还显得我家人口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数字做名字,他特别的喜欢数字。他玩沙子,就在沙子上写数字,他玩积木,就拿积木拼数字,他画画,只画数字,他吃饭,就拿牙签和筷子在桌子上摆数字,他看动画片只看带数字的,他看小人儿书也青睐里面有数字的,连台历都不放过。世间万物都能在他眼里抽象化成数字,你指着一棵树问他这是什么,他会说这是个“1”,你拿棵长得复杂点的树问他,他能在上面从一数到一百。而且他特别热衷给东西编号,每天沉迷于“把大象装冰箱拢共分几步”这样的问题。家里人也会被他编号,他是十六,我是二十六,他爸爸是三十六,两只猫一只是喵一,一只是喵二,搞得我们家跟监狱似的彼此以数字相呼。他对数字的热衷让我一度焦虑这**别是阿斯伯格吧。
他更小一点的时候沉迷于挖掘机,这还算正常吧,但他喜欢电梯这一点就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他不管去哪里第一要务就是找电梯,然后在里面上上下下死不肯出来,科技馆有个模拟电梯逃生的设施,他每周都要去玩半个小时。每天出门他要在电梯里徜徉几回,回家也要徜徉几回。后来我带他去电视塔坐电梯,希望能一次坐吐他以便让他跟电梯保持距离,结果人家下来后还兴致勃勃地去玩了一个晃得人七晕八素的游乐设施,终于把我给晃吐了。他对于电梯的迷恋后来不知不觉就没了,但我现在偶尔还是会想起被电梯支配的恐惧。
十六天生就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九个月就能扶着东西走路,但一岁半才脱离辅助,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他就是拒绝自己走。我记得我老弟大概也是八九个月开始学站,他那个时候完全不扶东西,一次次站起来一次次摔倒,等他会走了,只要不抓牢他,他就会没方向地乱走,跟他外甥完全是不同的人格。十六说话也很谨慎,他说话很晚,拿不准的音就绝对不发,他不到一岁就开始自创一套手语,发不准的音他就会想办法比划。我的手机上有一个APP用中日英三种语言教**数数,十六特别喜欢玩这个,三种语言他觉得哪个发音容易他就说哪个,以至于他数数的风格是这样的:一、two、さん、four、ご、six、なな、はち、nine、ten。十六不怎么会发卷舌音,所有卷舌音和后鼻音他都拒绝发。十六不喜欢唐诗儿歌,但特别喜欢自然拼读,我不是那种特别热衷于英语启蒙的家长,也想不出两三岁的**学自然拼读有什么用,但十六靠看动画片学会了二十六个字母的发音,还能拼一些常见的单词出来,不过他到现在不会发L和J的音,反正卷舌音就是他的禁区。十六这种先学音标再去拼读的学说话方法实在不符合常理,一度搞得我很凌乱,他现在看见英文字母表都不念ABC,一定要念a、b、k。
十六出去玩的时候也很谨慎,每次玩滑梯他看到人很多,就会一直在旁边观察,直到发现人少的空挡才上去玩。早教中心有个可以爬高的梯子,经常有很多**在上面玩,课上会教小朋友排队,但有些**会一边嘴里说着排队一边推搡别人,十六小时候去玩都会乖乖排队,但只要他发现前后有人动作很急或有推人的迹象,他就会从梯子上下来,直到他觉得威胁过去。十六不像是个靠语言思考的小朋友,但他有一套自己的处事方式。
如今十六满三岁了,各种要命的敏感期我都经历过,但他从没有过打人敏感期。有时候我被他气急了会推搡他,过后会跟他道歉。伸出手让他打我一下,但他从来不打我。在我的印象里他连猫都没打过,也从来不打毛绒玩具,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会各种撒泼耍赖,但绝不会通过打人摔东西发泄情绪。他还是个**起就会跟家里的猫相处和平,他对猫不追不打不拽尾巴揪毛,对猫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安静地坐在一起,我觉得他可能是个猫系男子,有时候在外面会有陌生的猫过来吸他。有一次我问他,如果你去上学有人打你怎么办?他立马回答,跑。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不愿意和人发生冲突。他在外面喜欢跟别的**追来追去,对哪个**感兴趣,他就会跟人家站的特别近,但从来没伸手推或者打过别人。但因为他比同龄人长的高一点,给人感觉好像是个很凶悍的小男孩,所以每次他靠近别人对方家长都会很紧张。
十六也有过所谓物权敏感期,出去玩会和别的**抢东西。那个玩具本身他也不玩,但只要有人玩他就气急败坏,小**都是这个熊样。但十六再生气也不会从别的**手里抢东西,他会一直等待机会,只要对方放下玩具他就第一时间抢过来。科技馆里有个可以弹射乒乓球的设施,平时工作日去好多学龄前的**围在那里玩,幼儿很难做到玩几次就让给别人,所以总是有**为了抢这个设施而推搡嚎叫。十六每次去如果有人在玩,他从来不上去直接抢或者推人,他会一直在旁边等着,每弹射出一个乒乓球,他就捡起来,直到对方没**了,他就会拿着乒乓球上去表示该轮到他了,如果有**从他手里抢乒乓球他是坚决不给的。
十六在外面好像比同龄**要成熟,可是他面对我却是无节操无底线。我说刷牙吧,他先哭一场,我说洗脸吧,他再哭一场,我说吃饭吧,哭一场,我说出门吧,哭一场,我说上厕所吧,哭一场,然后要求我把他抱到厕所去。每当我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上了一个台阶的时候,他又会发明出一种新的折磨我的方式。最可怕的是给他剪头发,理发馆他是坚决不去的,每次都是我老公在家用**推子给他推成毛寸,整个过程他会一直撕心裂肺的哭。我和我老公会觉得自己就像强奸犯一样,在对他做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哭的那么投入,总之每次给他剪完头发我都会心理崩溃。十六的头发很软,长长了就会变成卷毛,每次他都要长成一只绵羊,我跟老公才会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给他理发。如今他爸爸作为一个男人决定自己独自扛起强奸犯的压力,我已经很久没帮十六剪过头发了。
每次他姥姥看到十六在我面前很任性,都会埋怨我把他惯坏了,但其实我也只能惯坏他,因为我们两个太熟了,他深知我作为他亲妈即便被他气死也无可奈何,所以他在我面前永远是有恃无恐。
不知道是不是剖腹产的原因,在月子里我没有感受到对十六特别浓厚的母爱。当时我住在月子中心,全靠护士和月嫂照顾他,我连抱小孩都不会,每次喂奶我都需要月嫂在我身边塞满枕头把我固定在一个正确的姿势。有一次月嫂中午去吃饭,我老爸出去抽烟,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十六突然醒了,于是心血来潮想尝试下独自喂奶。我费劲力气才找到平时月嫂帮我固定的姿势,结果十六刚吃了两口突然有点被呛到,其实并没有关系,但我快被吓死了,什么吸入式肺炎、窒息等一系列可怕的词汇瞬间从我脑中划过。我条件反射的跳起来把他侧身放在床上开始照书上的急救方法用力拍他的后背,但并没出现把吸入物喷出去的现象,因为他本身就没有吸入任何东西。十六被我打的嚎啕大哭,他生下来就很安静,我第一次见他那么哭。
冷静!我在心里大喊。重要的是先找到时光机!不不不,没有时光机,还是冲到走廊去呼救吧,或者按铃叫护士,但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淡定淡定,还在哭就说明活着,我试着给他换个纸尿裤吧。
在各种思绪涌入脑中后,我哆哆嗦嗦地帮他换了个纸尿裤,然后喂他吃了奶,等月嫂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安静下来睡着了,她根本不知道我刚才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关头。
离开月子中心的时候,一想到以后没有护士和月嫂帮助我了,我在月子中心哭了一个晚上,我觉得自己肯定搞不定一个**,像我这样连兔子都养不活的人说不定会把他养死。可是回家后迟到的雌激素、催产素突然汹涌而来,我一下子被滂湃的母爱俘获了,我像一只刚产下羔羊的母羊一样体会到了一种纯粹的母爱。大自然真他妈的伟大啊。那种母爱比最炽热的爱情都让人陶醉,我只要看着十六就能获得满足,我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突然都能做到了,只要他睡着了我就如饥似渴的看育儿书,什么老公、梦想全都不重要了。因为我老公没办法像我一样表现出充沛的母爱,所以我一度觉得他灭绝人性。那是你儿子耶,亲生的耶!你怎么能不爱他呢?你怎么能爱别人呢?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跟十六腻在一起,那真是人类感情的极致了,除了母婴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感情能达到这个地步。
可是一年以后激素开始退潮了,如果他是一只羔羊,差不多就可以独立了,可作为人类,养育他的历程几乎才刚刚开始。十六不是个难养的**,他几乎不生病,睡眠吃饭也很好,但养一个**还是太特么的难了,不说脏话不能体现养**的难。如果爱情最炽热的部分燃烧完了,你可以选择继续维持这段感情也可以分手,但母子没办法分手,因为那是犯法的,可是你必须考虑你们终将分手——等到他十八岁的时候。所以我总是很矛盾,我担心自己会阻碍他独立,又怕他真的不需要我了我会无法接受,我经常自责好像没有他**期那么爱他了,又总是觉得他太熊了,面对这么一个熊**我不可能比现在做的更好了。
十六一岁的时候经历过一个很严重的分离焦虑期,他粘我到什么程度呢?我跟他并排坐都不可以,他一定要跟我贴在一起,还要把自己摆成大字型增加我们接触的表面积。我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得这么过了,但好像没过多久他就不太执着于这种身体接触了,如果睡觉的时候我离他太近,他还会让我远一点。当小孩开始远离我的时候,我并没有预想中的伤心,相反觉得很欣慰,我觉得自己养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他能说句:离我远一点。**终究会独立,大人也会接受这种独立,这是大自然规定的。我们有一个太过不分彼此的阶段,所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消解那段感情,不仅是对于我,对于他也一样,他也在寻找一种从母爱中独立出来的方式。有的时候我跟他一起看一些关于**终将长大的绘本,他不愿意听这种没有数字的故事,但我从他的眼睛里明白,他是懂得那种感觉的,不需要有人告诉他,他就明白自己会长大,会离开这个家,只是他还不明白自己要到哪里去。我觉得一个好母亲就是让**没有愧疚地淡忘他的童年,然后让他把爱倾注到外面的世界中去。养**真的很难,但太频繁地去跟**强调这个,**会觉得自己的负担很重,他不会感到快乐,他应该不知不觉地学会忽视乃至鄙视自己的父母,然后他才会轻松地去寻找自己的人生。